那個美好的年代

去年是被譽為二十世紀最偉大電影導演之一的意大利電影巨匠費里尼（Fellini）誕生一百周年紀念，翻看資料才留意到原來11月大館舉辦了《百年費里尼》回顧活動，除了播放他畢生心血傑作，還有攝影展，可惜錯過了，幸而部分圖片正在灣仔一家畫廊展出。

費里尼上世紀五十、六十年代的黑白電影，以獨特的影像語言獲得多項殊榮，影響深遠，著名導演如馬田史高西斯對他推崇備至。很久以前看過他的作品，現在記憶已經有點模糊，經典中的經典當然是《八部半》，不過當時感覺有點看不懂，反而另一部《La Dolce Vita》印象比較深刻，記得看到男女主角走進羅馬許願噴泉的一幕，羅馬的宏偉和女主角的美艷實在令人傾心。這部電影在費里尼的作品中固然重要，不過有趣的是，這部電影竟與「狗仔隊」有關，而Novalis Contemporary Art Design畫廊正在展出作品的攝影師，更被稱為「狗仔隊始祖」。

費里尼的導演生涯裏有一位比較特殊的工作夥伴，名叫塔齊奧．塞奇亞羅利（Tazio Secchiaroli），是著名攝影師，擅長遊走在羅馬高級娛樂場所，在未得到當事人同意下捕捉名人的一舉一動，將自己鏡頭下荷里活明星偷情、末代貴族聲色犬馬的照片賣給報章雜誌。他出其不意按下快門，把名人不想為人知道的一面暴露出來，不僅捕捉了他們當時的神韻，同時記錄了意大利特別是羅馬當時的繁榮熱鬧。

費里尼對他拍照的技術很讚賞，認為他具有個人風格，雖然在極短時間內快速拍攝，但無損照片的構圖，他以天賦的敏銳觸覺，湊合時間、機會與角色去設計照片，就如電影導演一樣。於是兩人從1959年開始合作，在費里尼拍攝現場都會看到塞奇亞羅利的影子，當費里尼構思《La Dolce Vita》時，決定邀請他粉墨登場演出自己，不過塞奇亞羅利就拒絕，只答應指導演員如何演得更像一個追拍名人的攝影師，而電影角色的名字「Paparazzo」變成這類攝影師的統稱，塞奇亞羅利順理成章成為「Paparazzo」的始祖。

目前在灣仔秀華坊Novalis Contemporary Art Design展出的一系列作品中，大家可以看到風華絕代的女明星，包括多年來聘用塞奇亞羅利為私人攝影師的意大利銀幕女神蘇菲亞羅蘭；在片場嬉戲的費里尼與意大利影帝馬斯杜安尼等，見證了一代電影大師的創作歷程，也記錄了意大利電影的一段黃金時代。照片中人在自覺與不自覺間、電光火石之際，被攝入鏡頭，習慣了鎂光燈的明星，面對突如其來的鏡頭，是抗拒？是好奇？還是別有用心地配合？我們從銀幕上看到的是明星所扮演的角色，照片中的是本人，還是另一個角色？正如費里尼所言，每一幅作品構圖都充滿故事性，猶如看電影，相當引人入勝。

據說塞奇亞羅利在《八部半》現場共拍了六千五百張照片，電影上映時，歐洲一本雜誌以十多版的篇幅，刊登塞奇亞羅利的照片，並由導演親自解說，可見塞奇亞羅利的作品與費里尼電影之間的緊密關係。1925年出生的塞奇亞羅利大概在1980年代中期就退出了攝影圈，只是偶爾替蘇菲亞羅蘭拍照，也跟隨費里尼最後一部電影工作。他的第一個個人作品展於1980年在米蘭舉行，1996年，也就是他去世前兩年，另一個展覽舉行，而展覽名稱就是《The Original Paparrazo》。

過去二十年，特別是戴安娜王妃不幸事件發生後，「Paparrazo」這個名稱以至整個行業充滿貶意，香港或是華文地區的「狗仔隊」也一樣，是否公平？每個人自有判斷。不過，當媒體只着眼記者能否拍到名人犯規、失儀，甚至醜陋的一面，而推高銷量或吸引眼球，讀者也紛紛湊熱鬧，起哄一番之後，這些照片還有甚麼價值？

下課後趕往香港藝術中心，一口氣看幾部電影的日子已經很遙遠了，在全民手機拍照、看「串流」的今天，自己情懷也不再了。看到這些照片，忽然非常懷舊，也有點感傷。對了，一直沒有留意，原來《La Dolce Vita》在香港的中文片名是《露滴牡丹開》，與原意「甜蜜的日子」雖然相距甚遠，但銷魂入骨，更令人神往，就如那個風華絕代的美好年代。